市文联 刘晓梅
妈妈，下雪了！
你那里下了吗？这边下得挺大，早晨出门，快没脚腕了。家门前的那些沙枣树呀，柳树呀，榆树呀，都落满了雪，特别好看。一群一群的麻雀落到树枝上，突然又飞走了。树下就开始飘雪，是那种晶莹四散的雪末儿，落在脖子里凉凉的。中午天热一点，我带乐乐堆雪人了。她说上次下雪李阿姨家的豆豆都堆了，她就吵着让我也带她堆一个，还哭了。我作业好多啊，不过我还是挤了点时间带她堆了，不太好看，但乐乐很开心。妈妈，咱家门前的水泥地上开了几道大口子，没有以前那么平了。大雪把那口子都盖住了，上面有猫的爪印。一只流浪的黑猫，老来咱们家，有时我给它点剩饭，它也帮咱家捉老鼠。
妈妈，上周我犯错误了。星期天的晚上，爸爸给我打电话，我说话的声音大了点，他就训我。我生气把电话挂了，然后我就心情不好。不好到第二天早晨了，我是语文课代表，但我没有收作业。老师来了，她见我没收作业，就自己收了。收到我的，她发现我没做完，就冷冷地把本子丢在了我的桌上，说补完尽快交。我没吭声，没抬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老师怎么出去的也没管。我的脑子里尽是爸爸电话里说的话“一个丫头家，不知道体谅一下大人。不想上就别上了……”哼，不上就不上!做作业有啥意思，考不考高中的又有啥意思？
“欢，语文老师叫你。”好友小玉对我说。我头也没抬，鼻子里嗯了一声，就只顾拿笔在纸上狠狠地划着，划一些看不出名堂的线条。
在办公室，老师批评我了，我从来没见她那么大声，那么生气过。我一个字也没说，只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开始是一颗一颗，后来是一股一股的。
我只对老师说了一句话，我不想当课代表了，你换人吧。老师更加生气：“不当就不当，四十多个学生，还找不出一个课代表了？！”
妈妈，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没有完成作业，也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我辜负了老师，我……我太任性了！我不该把自己的情绪带到学校里来，更不该拉着脸把老师当仇人呀。
回到教室，我哭了好久，两节课我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低着头假装在看书。那天中午我没有吃饭，躺了一个中午。我知道周围的人都对我好呢，可是我心里就是难受。不是疼痛，不是伤心，不是生气，只觉得心一点点地往下掉，身上的血液也不断地往下流。
那天下午我也没有吃饭，一下课就钻进被窝，小玉给我打来两个甘蓝粉条包子，我不想让她失望，就吃下去了。晚自习的时候，心里舒服多了。我去找语文老师，老师竟然格外温和了，还问我下午吃饭了没有。我告诉她我还要继续当下去，我要把课代表当好，当好了，我才能变得更优秀。如果我放弃了，当了逃兵，就会永远是一个失败者。我说对不起老师，说不该不做作业，不该不按时收作业，更不该给她吊脸子。老师说我很懂事，是个坚强的姑娘，她说她只有个儿子，她还想要个姑娘，像我一样坚强的姑娘。我又哭了，不过这次的哭和白天的不一样。老师的眼里也闪着湿漉漉的光，我看得清清楚楚。后来听班主任说，那天下午，语文老师打听过我的情况了。
妈妈，你也不会怪我吧。隔一阵子我就会这样情绪低落，乱发脾气，是不是过了青春期，就会好点儿？
妈，还有件烦心的事儿呢。我来那个了！她们都叫“例假”，班上好多女同学都来了，我初一时就知道。可那天还是把我吓坏了，我的小肚子里像有一根弯弯曲曲的铁丝在向下抽，抽得我生疼。后来我就发现血了。我害怕，想问爸爸，可是害羞。我上网查了一下，确定了就是同学说的“那个”。我就学着你的样子把卫生纸折起来垫上了。小玉说她妈妈让她用卫生巾，安全一点。我也就去买了一包，三块五。妈妈，我知道，我长大了，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长大了好麻烦啊，每到那几天，我就特别紧张。那次就出事了。那是个星期天，我不知道那个要来了，给自己和妹妹洗了很多衣服。晚自习没上几分钟，我的肚子就开始疼，像有个机器在里面，一边转一边吸，又疼又胀，所有的内脏像要从下面掉出来。我捂着肚子趴了一阵，就感觉有一股热热的东西从身体里流了出来。我紧张极了，两腿夹得紧紧地，一动也不敢动。身体下面，不一会儿就像有一条小蛇钻出来，过一阵，又钻出一条。我浑身发热，手指软得捏不住笔。同桌艳儿发现了，问我，我就偷偷告诉她了。艳儿丢下笔就上讲台，她对着语文老师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又出去了。后来她端来一杯烫开水，还给我一片卫生巾。等我喝完，艳儿脱下自己的长校服，披在我身上，就扶着我去厕所了。
当时我疼坏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的长校服刚好能遮住我的屁股。我还记得，老师给的卫生巾有紫色的包装袋，还有淡淡的花草香。妈妈，语文老师课讲得好，瘦高个，还有长长的披肩发。我最爱学的就是语文了。
妈妈，经历了这么多，我真的觉得自己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一次也不愿再想起，可是，总有些画面似乎永远刻在我脑中了。不过，既然忘不掉，那就让它留着吧。书上说了，微笑和泪水夹杂，才叫生活。
记得那也是个飘雪的日子。那天，你和爸爸大吵了一架。其实，在那之前，你们已经吵了很多天了。我想劝劝你们，可是你们吵架的内容似乎特别多，似乎永远也吵不完，我都分不清谁对谁错。什么爸爸没本事啦，家里没新房啦，爸爸不关心你啦，打麻将输钱啦等等。我有点烦，总想着将来我有了丈夫，肯定不跟他吵架。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晚。洗完脸，我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好清静。吃了几口馍馍，我就开始写作业了。初二课程最多，作业就特别多。十二点多了，我才写完英语。肚子呵愣呵愣叫不停，我房前屋后地找你，前院后院都没有，我就去羊圈找，还是没有。我去了奶奶家，奶奶阴着脸做饭呢，爷爷蹲在炉子旁，拿着炉棍捣弄着炉火，炉子里冒着黑烟。爸爸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玩，不抬头，一句话也不说。乐乐在炕上，玩她的一堆积木。唯独没有你。
后来我就知道，你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
走就走吧，你们天天吵，我也烦了。你不在，没人唠叨了，倒还随心所欲。那天下午我做的饭，拉条子，炒了白菜粉条。那面，拉细了丢进锅一煮，又变粗了，像一根根又粗又硬的藤条。爸爸说盐放多了。
一个星期了，我问爸爸你去了哪里，他说他也不知道。我每天给你打几十次电话，一有空就打，可你总是关机。乐乐一到晚上就哭，要找你，爸爸就带她去买零食，顺便送她去奶奶家。他们走了，我就再打，还是关机。
第九天的晚上，你给我打了第一个电话。电话一响，我就知道是你打的，眼泪就不听话下来了。我怕电话断了，赶紧接了。你问了我好多，学习啦，吃饭啦，妹妹啦，我骗你说，什么都好。我也不知道说自己什么都好对不对，但就那样说了，后来我发现，也许我不说我们一切都好可能会好一点吧。我问你在哪，什么时候回来，你都没有说。问你为什么要走，你说原因太多，等我长大了就会明白。那天的电话，打了23分59秒。
你第二次打电话是在半个月后，我哭了，我哭着叫你回来，我说我想你了，妹妹也想了，可你没有说要回来，也没有说不回来。那次通话，13分59秒。
接下来是我最难熬的日子，我上课发呆，在本子上乱划。我和同学吵架，发了疯一样顶撞爸爸，我恨他，一个男人，连自己的老婆都留不住。我也恨你，在我和妹妹都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到底在哪里呀？我总想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你，可是似乎没有哪一分钟能不记起你。
一个月后，你给我打了第三次电话，你还记得吗？那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大概还不到一分钟吧，我就挂了电话。因为我问你回不回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答案。妈妈，那时我好失望，我真的恨透你了。那张电话卡被我扔进火炉，瞬间烧成了灰。
我真想不通，你怎么会说走就走呢？你不是说我和乐乐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吗，你怎么说扔就扔了呢？你太狠心，太自私了！你和爸爸有矛盾，却让我和妹妹来承受痛苦，你是个残忍的女人！你去了哪里？你跟谁在一起？难道真是爸爸说的，你跟别人跑了？你不要我们，当初干嘛要生下我们呢？太多太多的不明白绕在我的头脑中，我即使想破脑袋也没有一点儿答案。
我再也静不下心学习了，我也不想考什么破高中了！考个高中能怎样？考个大学又能怎样？
后来，爸爸去西安打工了，我和乐乐在奶奶家吃饭。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乐乐一哭，我就想骂她。骂了，她哭得更凶，我就把她搡出门去。奶奶瞪我一眼，我就吼，一声比一声高，直吼得奶奶抹着眼泪去找乐乐。
糟糕的是，我还和同学打了一架。我的物理作业没交，课代表是我好朋友，就没告诉老师。可一个长嘴女同学到处说我坏话，被老师知道说了我。我就叫了几个人，晚自习下后把那女生堵在教室打了一顿。她流鼻血了，衣服扣子被扯掉两颗。
我们被班主任狠狠地批评，爷爷被请到了学校，我还写了一千字的检讨。对我来说，写三千字也没问题——我的语文基础好呢。
妈妈，想想那个时候，我变得好坏，你可别失望啊！后来，我任性够了，流的眼泪也很多很多了，一切都似乎已经习惯了。我想，你应该也有自己的难处吧。你一个人在外，没有工作，又没有文凭没有技术，你可怎么生活啊！大概你也过的并不好吧，你宁愿自己一个人吃苦，也不愿把自己的苦告诉我们。也许你早就后悔了，可你毅然决然地走了，又怎么好意思放弃尊严自己回来？换了我，可能也不好意思回来吧。爸爸不像以前那样懒了，他在西安开了个小面馆，我去过，生意还可以。唉，也许你不走，爸爸倒还没有这份上进心呢。
妈妈，下学期就要中考了。期末模拟测试，我考了458分。校长说，考到550分以上就有希望考高中，我的分数还差好多啊。这个假期，我好好复习一下吧。老师说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还有半年的时间，我一定能赶上去。小玉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张带花香的贺卡，上面写了一句话“你不勇敢，谁能替你坚强”。我把它立在自己的写字台上了，没事就瞅两眼。我们约好了考同一所高中，再努力考同样的大学。妈妈，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我要狠狠地拼一下，将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妈妈，老师给我的那片有着花草香的卫生巾，十块钱一包呢，将来，我挣到钱，也要买那一种。
妈妈，我不写了吧，已经半夜了。屋里有点冷，炉子里大概没有火了。我早点睡吧，写完这些，我心里踏实多了。再过几天，爸爸就回来了，他会给我们带礼物的，我们好欢欢乐乐地过个春节。
祝愿你也能快快乐乐过个春节。妈妈，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