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文联 马兆玉
喇嘛崖
一个喇嘛的陡峭墓地
红沙岩质地坚硬、细致,鸟语贴上去
鸟语没有办法,腾出另一只抓住崖岩的爪子
为落日,梳理最后皱褶的红衣
崖下的路,朝上望,路把自己走弯了
路上的马莲草,低头想甚么呢?
车轮过后,农夫过后,一只蝴蝶像佛童
抱着仅剩的一朵花,她一再颤抖
说明她又一次地哭了……
青海的水太高,西藏的云太远
不可忽略的高高在上的经卷,偶尔漏下一滴雨
就能清澈我们一心向善的慧根——喇嘛意
但愿如此
秋天是从南面雪山上慢慢走下来的
尽管脚步轻得一如地埂上的芦苇
还惊动了石洞边一些早年的微尘;要是我的
直觉没有错误,晚光里急着收胡麻的人
一定是喇嘛的转世真身
照壁山
一节堵截水龙的排铁。迫使鹰喉,吐出
照亮大地的闪电
走在闪电边缘。回眸没有给我鹰羽
逆水而上,一种气节贴近鹰骨,掏给我一把
秋天的胡麻。把这小小籽实看成花的儿女?
一匹骆驼的旧梦,三匹粗布做挞裢
往东——装不回酒泉的一根针
往西——换不来敦煌的一字经
照壁山,一群人的青春,就在这小小盆地中
指着杨树说媳妇
扯着灰藜当婆娘……
一节堵截水龙的排铁。迫使鹰喉,吐出
照亮大地的闪电
照壁山:翻过达板,春天带有长驱直入的风
给枯唇以甘露。给晨昏以云霓
一头小毛驴的微笑,足以一枝红桃香熏四野
照壁山:鹰骨做鹰笛,一吹
东湾的羊群肥若走石;再吹
西湾的谷物满面热泪
照壁山:这是雪山一天天、一年年
目睹的事实。你把它们静静地揣在心里
你,铁一样的凝沉,却将一毛等轻的我
致之度外
昌马水库
水的宁静,可让天空看清自己的容颜
云是水的丰乳?
——微波涌入石缝,草从石头上长出
草就是石头的神话?风,你最好不要吹!
(我不是水中鱼。尽管我的体内揣有红玉之火
倘若,宽阔的水容我游弋
水边的黑枸杞,水边的霸王钟,水边的紫枝柳
你们捶我、打我,我必需游完这爱情的一程。)
云本来就是水的丰乳!——从那里飞出的
成群的白羽颧、红顶鹤;赵家刘家,葛家姜家
种什么,成什么。眼红、眼热的除了太阳
谁还用土豆去炒洋芋
(我是一个过路之人。初秋之水
确实映亮了几里之外的一地胡麻
胡麻,胡麻,我想在胡麻里住一夜,胡麻
会不会留我?)
水把水推过来,水把水搡过去
借着天光游来的雪山,笑面可掬!
车路沟达板
奔跑的白茨,奔跑的灰蓬,奔跑的驴菊秧
和片片泛红的骆驼蹄板
车轮滚滚。太阳滚滚
它们与芨芨、麻黄、沙柴、猪拨浪的身影
拥出麝香蒿抬举的野霸王,为达板之清晨
拂展一袭猎猎作响的红披风
兔子放在丛生的马莲边;白石子黑石子黄石子
红石子气喘得厉害!——土百翎在心里
一个劲儿
起落。鸣啭。声声不息
一切都是倾斜的
包括空气、海拔、坐在路边的放羊人
唯独头顶上一脉平行的云,总叫人去想:
云上面,一定有一朵
悠然侧卧的花
金矿山
挖金人的破胶鞋,把一条山,一脚
踩下了一道大豁口
山沟里,溶岩池沉灰色:行兽不及,寸草不生
既是鬼从那里走进去,那一定是
一个梦想富贵的穷死鬼……
时近正午,阳光填满挖金人住过的几个地坑子
灶台的痕迹,基本被日月摸平,又被
沙老鼠从另一侧,打了一个生儿育女的大窟窿
如若狸子有幸钻进去,狸子的获得的
绝对不是一堆软黄金
破酒瓶的碎片有着风和雨的旧伤
某个角度的反光,似乎
藏有金老板对山菊花的一抹淫笑
昌马石窟
苍灰,丑陋,岩壁上藏有一处佛家道场
洞窟,壁画,藻井:佛、菩萨、曼妙飞天
带有北魏和五代人的容貌?
自峡谷顺水下来的雪山风
可让桃花开在五月,也可让麦子熟于秋尾
如果:过河马,漫滩羊;要不,盆地里
一些揣着洋葱和碗豆的人,有意或无意间
朝向夕阳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一眼:杨树黄了。柳树叶子落了。薄冰上
鸣叫的斑头雁,必会终了万象一季的道途
而一场丰茂的雪的预示
暗藏着又一年以花奔命的春天?
这一切:佛,了于禅心,却,从不说破
藻井里:梦与缠枝万般纠结
壁画上:飞翔的人,油菜地是她们的前世与今生
洞窟中:佛的神态和黄昏一样安祥
仓房堡子的秋天
云做山峦,树做峭壁
一片麦茬地为一座土城堡放低整个夏天
一头牛,慢性子;记忆是驾烂破车
太阳的轮辎上沾有清朝柴草、民国泥巴
要是人民公社需要一些平田整地的土
铁镐的使命要比一块庸懒的铜,活的迈力
活的光荣……
我的身边有一个远道而来的女诗人
她的心中没有灰暗,她的脸上没有遗憾
踏破云水脚上缠有牵牛花的紫铃铛
如果古堡要她行吟,她只能在纸上写下
半个月亮;如果老黄牛要她唱诗
丰肥的麦穗做唱词,她就能唱响整座盆地
时间是另一头牛,慢性子
蝶落午夜,梦里有一幅黑白相间的爱情画
后面梨树,前面油菜;左有杏林,右有桃花
鸟儿“嗖”的一声飞过去
玉米怀孕的事,西瓜早就知道了
大坝墓群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满滩卵石做车马
入夜之后,月色的心事足有三尺深
灯尽油干是哪朝的事?风一直野得要命!
(其实,埋在沙石下面的骨殖早就没命了)
没有墓碑,草可以长在时间的裤裆里
也可长在盗墓贼的额头上
要是过滩狼,突然在月亮里长吁短叹
那么疏勒河,潮涨潮落,又是谁的性情呢
春天:沙石生出一抹绿,找半天
却看不到一星谷物的尕影子
秋天:草黄了,草死了,草被风吹折了
怎么红草籽的红,红得这般透心
对岸,山峦藏青,从那里飞的鹰
更像一个流浪汉,羽毛篷乱,沿河而上
慢慢隐入了无语的暮色之中
将军坟
太可怕了
时间竟然忘记了一个将军的名字
云做营帐,草做兵阵,野河是一面大旗
风之吹拂,大地发出猎动之声
阔刀揪成大面片,长剑拉成软面条
折骨为柴,夕阳烧火
心中的祖国哟,多少英雄
用自己的血,为自己煮熟了最后一顿晚餐……
鹰是谁的魂魄?
天空的蓝,装着一腔高远的遗憾
那天空多么像水,喝一口下去
一个人,替另一个人想家的念头
只是一堆,高出日月的
沙石
采野蘑菇的女子
达板上下来的、骑摩托采野蘑菇的女子
山畔上,红石头看到,她是一只快腿的
黑蚂蚁
我们一群人,路边看雪山、拍雪山、喊雪山
雪山看似很近。雪山其实远得听不到我们的
一丝生气。但我们的兴奋
好像,亲手翻弄雪山上腾卷的大白云
这时间,采野蘑菇的女子
正在“突突突”接近我们。沿途
达板上的花:“突突突”为她开了一路
这些灿烂的、接二连三的过程,我们
谁都没有注意到;我们只是在尽情地
看雪山、拍雪山、喊雪山
采野蘑菇的女子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
有人对着雪山说:这是采蘑菇的!
我猛然回头:花没有一朵对我开
我再看雪山,长满野蘑菇的羊圈沟
在达板后面的山谷里,不认得我是哪棵草
而她最终隐身的村庄
却是我,心跳不易的好去处
夹滩
开河之后
只能把喊春人看成一只穿袄衣的黑老鸹
经风一吹,夹滩上的霸王枝就会冒出绿火苗
蓬草翻过乱石,红柳压低泉水,骆驼刺的清晨
丛生鸡爪芦怀有蚕食野马苋的血性
然而,地骨皮旁边站有芨芨墩
芨芨的后面,唱野歌的紫柴、弄妖娆的红狼蓼
为之哗然的掌声,暗藏着
铁麻黄的毒素
四脚蛇的黄昏,夕阳就是长在后胫的王珠
由此,河水两面涨潮,只为了却
众星捧月的夙愿
而喊春人并不是一只黑老鸹
他想把隔河的谷物喊过来。他的喊叫
土百翎听明白了……可土百翎
只会啁啾,不会说话